現在大部份的國家都是「民族國家」, 很多人以為是民族創造了國家, 因為我們同屬一個民族, 有同樣的血緣, 文化, 語言, 宗教, 住在同一塊土地上, 有相同的生活方式, 所以我們合力打造屬於自己國家. 我們相信民族堅不可催, 與生俱來, 然而這本書的作者安德森卻告訴我們: 「民族, 是想像出來的, 是一種帶有情感認同的政治共同體」.
「民族」以前並不存在, 在「民族」出現以前, 想像的共同體是奠基於宗教與王權, 基於基督教信仰, 建立了神聖羅馬帝國, 都鐸王朝統治了大英帝國. 「君權」與「神權」還會互相支持, 在啟蒙運動以前, 人們都相信「君權神授」, 日本天皇被認為是天照大神的後裔, 秦始皇也說自己「受命於天」, 是神的代表. 人們因為同屬於一樣的宗教, 或是一樣的領主, 而歸屬於同個群體. 現在的世界已經沒有王朝, 沒有宗教帝國, 而是照民族來劃分, 那麼現代的「民族」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生長背景
安德森的生長背景非常特別, 他的祖父身為大英帝國的軍官, 派駐在馬來西亞, 他的父親就出生在這塊英屬殖民地上. 父親長大以後, 成了大英帝國中國海關官員, 居住在中國長達三十年, 安德森正是出生在中國雲南. 後來因為中日戰爭爆發, 他們舉家遷離, 暫居美國.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 安德森回到英國唸書, 那時英國帝國主義節節敗退, 各地民族主義建國運動風起雲湧, 然而安德森早期的生活經驗, 令他更為同理殖民地人民的抗爭. 他後來的人類學研究也都專注於東亞國家, 例如印尼, 泰國, 菲律賓等, 他自己就在印尼住了數年, 講了一口流利的印尼話. 相較於其他的學者的歐洲大陸本位, 他的觀點更包含了許多第三世界, 殖民地本土的經驗, 他認為最早的「民族主義」起源於南美洲.
民族主義源起於南美洲
在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 美洲大陸路續落入西班牙與葡萄牙的手中. 歐洲人一批一批來到這些殖民地, 他們仿照母國, 蓋起一樣的建築, 過一樣的生活生式. 雖然隔著大西洋, 他們心中的歸屬感還是屬於歐洲大陸的母國. 他們養育了下一代, 卻發現了一個殘酷的現實:母國的人根本瞧不起這些來自殖民地的「同胞", 縱然他們所受的教育, 使用的語言, 信仰的宗教, 表現的禮節與母國無異, 但這些貴族永遠沒有機會回到母國, 他們最高的階級就被限制在這塊殖民地上, 這種被排斥在外的挫折感削弱了原本對於歐洲大陸的認同, 轉而開始建立對於本土的連結.
當時印刷技術的興起也起了推波助瀾的效果, 當地報紙除了少少的母國過時新聞外, 佔更多篇幅的是當地的商業活動, 什麼時候有船入港, 哪些商品會到貨, 價格是多少, 有錢人的婚禮在哪個教堂舉行, 有什麼奢華的裝飾, 哪個主教主持婚禮等, 人們無法想像發生在馬德里的事, 但可以想像這些發生在當地的活動, 建立起生活在同一塊土地上關於其他人的想像, 透過印刷品的傳播, 我可以跟一大群陌生人, 在同一塊土地上共同經歷昨晚的颱風, 今天的嘉年華, 一起期待新教堂的落成, 這就是認同感的起源, 我相信我與這群陌生人彼此相連, 屬於同個群體. 原本來自西班牙的人開始覺得與同在這片土地上的印地安人, 黑人一樣都是秘魯人, 這就是作者所認為的「民族主義起源」.
方言促成了民族主義
在大航海時代之後, 歐洲大陸也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人們發現原來世界上有這麼多不同的文化, 神明, 中國, 印度文化比歐洲許多地方都還要古老, 墨西哥的阿茲特克文明與秘魯的印加文明崇拜的是太陽神, 原本以為唯一的宗教信仰似乎不再牢不可破, 而神的代表-君主也沒有那麼神聖不可侵犯, 再加上啟蒙運動後興起的宗教革命, 君主原本使用「君權神授"的統治根基大大受到挑戰, 王朝需要找到新的統治基礎.
興起的印刷技術同樣襲捲了歐洲大陸, 當時原本的官方語言是拉丁文, 但認得拉丁文的人口有限, 商人為了拓展商機, 開始製作方言的印刷品, 像是莎士比亞的劇本, 就是英文寫成. 各地的方言各有市場, 為了創造更多的閱讀人口, 學者修訂了方言, 讓方言標準化, 還編撰了字典, 提升了方言的地位與正統性. 識字人口爆炸性的增長, 這些新興的閱讀階級與原本的貴族不同, 貴族的連結可能基於親族關係, 但這些新的中產階級, 知識份子卻只能基於某個他們能理解的語言, 他們的力量不容忽視, 王朝為了取得這些人的支持, 鞏固統治基礎, 不得不選擇行政區域內佔使用人口多數的方言為新的官方語言, 於是哈布斯王朝選擇了德語, 沙皇選擇了俄語.
然而當王朝推動某個語言成為首要語言時, 當然對原本就說這個語言的人有利, 而原本不說這個語言的人則覺得受到歧視, 而想要建立屬於自己的國家, 講自己的語言. 這些王朝原本只是基於統治的方便性與統一性而提升了某個方言, 卻因此劃分出不同的行政區域, 激發了歐洲大陸的民族主義.
殖民主義催生了民族
非洲與亞洲的民族主義興起要歸功於殖民政府. 殖民政府為了方便管理殖民地, 他們會在境內做人口普查與地圖繪製, 還要設立學校與行政機關, 甚至把從各地搜括而來的寶物放在博物館裡面, 供人欣賞. 以印尼為例, 原本它是個有上萬島嶼的區域, 這些島嶼上的人講著上百種不同的語言, 還有不同的信仰, 這些部落原本各自為政, 沒有關係, 卻因為同一個荷蘭殖民政府給串連起來, 同時為了對抗這個殖民政府, 所有的部落必須團結起來, 於是一個新的「印尼民族」就誕生了.
有趣的是, 當民族誕生以後, 他們就會把整個土地的歷史與這個民族綁在一起, 宣稱這個民族自古以來就在這個地方立足伸根, 擺在博物館裡面的寶物都是這個民族的文化. 在宗教信仰逐漸崩壞以後, 人們把對「永恆」, 「生命意義」的想法都轉而寄託到「民族」身上, 個人雖然是渺小, 轉瞬即逝, 但民族會一直存在下去, 我個人在這一生所做的事情會透過民族裡面的其他人代代流傳下去, 於是生命有了意義, 如果需要我犧牲生命去戰爭也在所不惜, 這就是現在民族主義的力量.
台灣的處境
安德森是個愛爾蘭裔的英國人, 他看到了愛爾蘭與英國長期血腥的內戰, 也看到了愛爾蘭脫離大英帝國成為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 他覺得愛爾蘭與台灣的處境頗為相似. 愛爾蘭也是個與大英帝國隔海相對的島嶼, 倫敦政府在十九世紀迫於壓力不得不給愛爾蘭人投票權, 結果愛爾蘭成了左右大英帝國政權的關鍵席次. 當時在英國國內就持續有開明人士提倡英國不能一直用高壓的統治去控制愛爾蘭, 這樣下去, 愛爾蘭只會成會英國內部永無止境的問題, 不如接受愛爾蘭的獨立, 然後在兩國之間, 建立緊密的合作關係.
台灣在馬關條約之後, 就已經脫離了中國政府, 現在已經超過一個世紀之久, 比外蒙古脫離中國還久, 他相信中國內部也會有有識之士了解那些舊的地圖標識的領土只是以前的民族想像, 而這個認同與想像是不停的流動與改變, 人們的認同是經過選擇而來, 不是天生命定. 這是2003年的訪問, 正是中國漸漸改革開放的時期, 因此他有如此樂觀的評論. 然而 2020 年的中國從開放又走回了高壓統治, 試圖抹煞所有其他的民族的可能性, 不管是新疆, 西藏或是蒙古, 中國強加「中華民族」這個想像共同體在所有轄內的區域上, 甚至不在它管轄範圍內的台灣. 然而民族的意義不在於血源, 不在於一樣的語言, 它是建構在同樣的生活經驗, 文化價值認同上, 它的力量強大源自於人類的想像力可以無遠弗界, 然而由上而下, 強加的想法生不出力量來. 台灣自己的國族認同曾經很混亂, 但近十年來越來越清楚, 我希望台灣人有一天能建構出一個共同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