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29日 星期六

MINEBOOK掘冊 -- 背離親緣 (1)


書名叫作"Far From the Tree", 取自西方諺語"The apple doesn’t fall far from the tree", 如果蘋果落地, 肯定不會離樹太遠, 意思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然後有些孩子卻離樹遠了一點, 他們不像父母一樣有聽力, 有正常身高, 他們有的染色體多了一條, 有的被禁錮在自己的世界裡, 無法表達, 無法社交, 甚至有的根本不被期待出生. 他們與父母如此不同, 逼得父母需要接受更多的挑戰, 這些挑戰往往大到父母多了一種身份, 如"我是自閉症小孩的媽媽", "我是唐氏症小孩的爸爸", 但不是每個父母都能欣然接受這個新身份, 他們可能只是希望有個普通小孩, 可以在這個小孩身上看到一點自己的影子而已, 如果可以的話, 他們更希望可以"治療"他. 另外一方面, 對於小孩來說, 這些障礙可能不只是疾病, 也可能是種身份認同, 如果硬是被父母強迫"治療", 上普通人的學校, 過普通人的生活, 他也許終求一生都找不到歸屬與認同感.  

今天要討論的兩種族群"聾人"與"侏儒", 他們的智力通常不會因為沒有聽力或骨骼發育不全而受影響, 因此發展出很澎勃的文化, 社群之間有很強的向心力, 在聾人或是小個子的社群裡面, 你不會感覺自己缺乏某種能力, 這個"不同"反而成為身份認同的標記, 就像同志一樣. 然而對於父母而言, 如果讓小孩建立他自己的身份認同, 在替小孩擔心之餘, 往往會感覺孤寂, 彷彿他們並不是自己的小孩. 

如果父母聽力正常, 生下聾人小孩以後, 第一個大問題就是, 究竟是要父母去學手語, 還是想辦法教小孩口語與讀唇語. 如果父母直接學手語與小孩溝通, 是否等於把小孩推向了聾人社群? 而且小時候沒有開口講話, 鍛鍊舌頭的肌肉, 長大以後要再學習口語, 難度是很高的. 然而在小孩學習的黃金時期, 投注大量的時間在口語與唇語的練習上, 其實往往讓他們錯失了學習其他知識的機會. 想像一下,  如果從幼稚園開始, 每天逼你三個小時都在講同樣幾個單字, 而你根本聽不到你在講什麼,  你只是反覆的模仿, 透過旁邊的人的反應來猜測是否正確, 幾年下來, 你對世界還會剩下什麼好奇心 ?  而且看到別人都能輕鬆的掌握這個"技能", 更讓聾人小孩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 

讓我吃驚的是, 原本我以為手語是一個輔助工具, 但其實聾人在比手語的時候, 腦內活躍的區域與聽人在講中文是一樣的, 換言之, 是掌控語言的區域用來理解手語, 如果聾人的腦部該區域受損, 即使看著手語, 也會不知其意. 由於人類視覺的記憶比聽覺的記憶短暫, 所以手語並不是像口語那樣, 一個字一個字分開講, 組成一句話, 一個手勢往往代表的是一個意象, 由數個手勢組合出要講的內容, 所以不同的人可以用不同的手勢來表達出相同的意思, 就像我們每個人講話方式都不同,  現在我們已經知道, 語言會影響我們思考的方式, 尤其是第一語言, 更是我們理解世界的入口, 強迫聾人小孩只能用口語不能用手語, 等於砍掉小孩的雙腳再逼他走路, 會讓他的認知能力大大受損. 進了學校以後, 以前的啟聰學校對於教育的目標要求不高, 並不要求激發小孩的潛力, 只求有基本的生活技能. 出了社會, 能找的工作有限, 種種因素加成起來, 讓聾人的平均收入比同輩正常人少了三分之一. 

1984年, 人工耳蝸通過政府核准, 可以植入人體內, 它透過電流直接刺激聽神經, 得以有效的改善小孩的聽力. 如果能在嬰兒時期就植入, 對小孩學習口語的效果會更好. 然而這引發了一些倫理上的討論與聾人社群的反感. 由於嬰兒無法獨立思考, 這個手術是由父母代為決定, 考慮到主流社會的適應性, 大多數父母會選擇讓小孩動手術, 如此一來, 聾人的社群會逐漸縮小, 手語也有可能漸漸死亡, 社會因此會越來越忽略這個族群. 過去在德國麻疹大流行的時代, 因為媽媽感染病毒而容易生下聾人小孩, 因此有段時間聾人族群的數量多到不容忽視, 也因為這些前輩的努力, 爭取到許多聾人的權利, 主流媒體在報導重要事件時, 例如選舉, 疫情, 颱風警報等, 都會配上手語, 確保聾人族群也能接收到必要的訊息. 然而一旦植入了人工耳蝸, 這些小孩就不再具備聾人身份, 即使聽力不是完全恢復, 他們也無法以身份障礙去申請額外服務. 就算醫師宣稱人工耳蝸能讓聾人小孩聽到聲音, 但還是跟正常小孩聽到的不同, 這些小孩可能因此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低人一等, 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認同. 這是現在聾人社群的兩難, 是要讓小孩加入這個日漸縮小的世界, 還是漸漸被主流社會給侵吞, 看著引以為傲的文化日漸凋零. 

侏儒在社會上遭受到的漠視, 相較於其他身份障礙者, 都是絕對的弱勢. 由於身材短小並不致命, 社會沒有為此改變高度或是提供任何額外服務, 甚至因為在歷史上, 侏儒往往擔任丑角, 在馬戲團表演, 這些刻板印象反而讓侏儒小孩承受了更多赤裸裸的目光輕視或是無禮對待, 僅僅只是因為身高, 就覺得你像個小孩子, 什麼都做不來. 更難受的是, 侏儒小孩越長大越感受到自己的不同, 身材特徵也不像聽障或是同志, 可以隱藏起來, 小時候的朋友漸漸消失, 最需要同儕認同的青春期, 沒有人願意跟你做朋友, 心智還未成熟的同齡小孩往往表現的更是殘酷, 侏儒小孩因此更需要小個子社群, 來建立身份認同與自豪感. 許多侏儒有脊椎的病痛, 也可能因為骨盆不夠大, 需要剖腹, 但侏儒打麻醉也是很大的風險, 所以很多人會選擇領養被遺棄的侏儒小孩, 而且在配偶的選擇上, 也傾向選擇跟自己一樣的小個子, 甚至覺得如果有人跟正常身高的人結婚, 是沒有認同自己的侏儒身份.  

如同人工耳蝸, 侏儒也可能可以透過骨骼延長手術來長高, 然而這個手術通常需要在八九歲正在發育的時候進行, 反覆在在小腿骨打鋼釘, 這代表整個童年到青少年都得不斷忍受肉體肢離破碎的痛苦, 但他得以從侏儒變成"正常人". 小孩在八九歲的時候, 就要做一個會改變未來身份的決定, 其實有相當的難度, 父母的態度也很容易影響小孩, 而手術的痛苦與可能併發的感染, 後遺症也令人懷疑是否值得, 但我們也不過是以正常人的角度去評論價值. 我們在年輕的時候, 往往願意付出一切去換取認同. 到了中年以後, 才會反過來珍惜自己與眾不同的特點. 造成侏儒有很多不同的原因, 其中最常見的是"軟骨發育不全", 後來科學家找到了相關的基因, 這引發了新的倫理問題. 我們可以將其視為致命疾病, 而選擇墮胎嗎? 根據調查, 有 25% 的人表示如果篩檢出來, 會拿掉小孩. 如果是你, 你會想要在生前就知道, 還是擁抱未知? 基因技術如果是用來消滅人的多樣性, 恐怕遠遠違背了原本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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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6日 星期四

MINEBOOK掘冊 -- 萬病之王第三部: 預防與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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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預防癌症的戰場上, 最有名也最刺激的就是肺癌與菸草公司的攻防戰. 菸草隨著戰爭, 傳播到全世界, 二戰過後, 全球吸煙人口逐年激增, 1956 年, 美國的吸煙人口甚至來到 45%, 逼近一半. 菸草業者大作廣告, 將人分門別類, 什麼人就該抽什麼煙, 知名的萬寶路香煙廣告把"抽煙=男人味"的形象深植人心. 而當抽煙成為全民運動的時候, 肺癌的死亡率已經飆升了數十倍, 逼得政府機關也必須面對民眾的質疑, 釐清抽煙與肺癌的關係.

如果只是統計得了肺癌的人是否吸煙, 我們可能高估了關聯性. 我們需要同時統計沒有生病的人抽煙的比例. 英國政府研究的時候, 剛好碰上醫療國有化, 有六萬多名醫生登計, 他們額外統計這群人是否吸煙, 並且在死亡的時候 , 統計死亡原因. 結果顯示, 肺癌與吸煙的確高度正相關. 與美國研究結果一致. 

當報告結果公布後, 菸草業者主打"懷疑": 這個統計還有很多爭議與質疑, 他們自願成立委員會, 找來遺傳學者表示癌症是遺傳來的, 不是後天造成. 當時對於疾病的"成因"有三個原則 (1) 出現在生病動物體內 (2) 可被分離出來 (3) 分離出來的物質可讓別的動物染病. 香煙顯然並不符合這些原則. 同時業者還超前布署, 為香煙加了濾嘴, 宣傳增加安全的好處.

美國政府對於研究結果要採取什麼因應措施也躊躕不前, 有禁酒令的無效教訓在前, 該要如何管制菸草業者? 這時候聯邦貿易委員會跳出來, 它主管廣告, 挑戰香煙濾嘴能過濾致癌物的廣告不實, 因此要求業者必須在廣告與產品上, 增加警告字句. 菸草業者表面上表現得很為消費者著想, 主張此事茲事體大, 要讓國會制定"聯邦香煙標幟與廣告"法案, 實際是為了脫離聯邦貿易委員會的管轄範圍. 煙草是南方州的命脈, 國會有選票壓力, 因此最後法案定調的警語非常溫和, 菸草公司成功化解!

律師班薩夫有天在家看著無所不在的香煙廣告, 突然想到法條裡面有個很少人用的"公平原則": 對於爭議性的議題, 應在媒體上提供正反兩方公平播放時間. 現在電視上有大量的香煙廣告, 卻沒有相制衡的戒煙廣告, 於是決定提告電視台. 煙草業高舉言論自由大旗對抗, 班薩夫卻意外勝訴. 最後煙草業者不得不撤除廣告, 以抵銷戒煙的宣傳機會, 戒煙陣營板回一城.

另一個有創意的律師艾德爾控告煙草業者, 他不是走老路, 指控香煙讓他的客戶生病, 而是控告業者究竟了解多少, 又對消費者透露多少. 被迫揭露的文件一再顯示菸商知道吸菸的致癌風險與尼古丁的成癮性. 雖然該案沒有勝訴, 只有拿到少少的 40 萬賠償, 但在日積月累下, 終於在 1994 年, 第一次香菸消耗量下降. 同一年, 密西西比州政府控告菸草業者, 他們的產品讓政府增加高昂的醫療費用支出. 其他州也紛紛跟進, 最後州政府們與業者簽署了和解協議, 業者首次承認他們有罪責, 支付和解金, 但說到底, 這些業者的和解金負擔也只是轉嫁到抽煙民眾身上而已.

病理學家觀察肺癌, 肝癌, 與胃癌的解剖發現, 癌症是逐漸展開的病變, 而非突然一夕出現. 反覆的發炎就有可能在日後轉變成癌症, 所以注射肝炎疫苗, 治療胃部幽門桿菌都能預防日後癌症病變. 子宮頸抹片檢查也是這個時候發明, 提出的醫師原本利用子宮頸細胞變化來預測實驗老鼠月經週期, 結果聯想到抹片也可以用來辨識細胞異常, 找出癌症的前兆. 現在"六分鐘護一生"已經成了家喻戶曉的標語, 經由抹片顯示, 出現前期病變的婦女比子宮頸癌患者的平均年齡早了二十年, 癌症一直默默潛伏在我們體內, 等待一次業力引爆.

關於這場癌症戰爭, 我們終究是要回答一個問題: 癌症的起因是什麼? 有人說是外來物引起的, 例如香煙, 石棉, 這些致癌物與癌症的關連性非常明顯, 但卻無法套用疾病起因的原則: 可被分離, 並且分離出來的物質可讓其他動物染病. 有人觀察到是癌細胞的染色體結構異常, 但這是因還是果? 是癌症改變了染色體結構, 還是異常染色體製造了癌細胞? 如果是後者, 我們還是得追問: 是什麼造成了異常染色體. 當時有個最吸引人的理論是"病毒說", 學者找到了一個可以引起癌症的病毒, 如果癌症真的是病毒引起的, 我們只要找到病毒, 就可以製造疫苗, 完勝癌症了. 

隨著分子醫學的進步, 科學家得以好好檢視這個構造簡單的病毒, 分離出造成細胞一直增生的基因, 它所編碼製造的蛋白質最主要的功能就是打開細胞的開關, 造成細胞不停分裂, 然而最令人驚訝的是, 原本以為這個致癌基因是病毒帶來的, 結果卻發現, 這個基因在人體細胞內無處不在! 外來的化學物質, X光, 或是病毒不是把這個基因嵌入我們的細胞, 而是啟動了原本就存在於我們體內的致癌基因. 因為一次, 二次, ...累積數次的突變後, 致癌基因終於有能力開始製造蛋白質, 啟動異常的細胞增生, 這也解釋了病理學家的觀察: 癌症是逐漸展開的病變, 而非突然一夕出現.

找到目標基因, 就可以製造目標蛋白質的受體分子, 讓原本造成細胞瘋狂增生的蛋白質與之結合, 失去它原有的功能, 這就是標靶藥物的原理. 這為藥廠打開了另一扇大門, 然而如果要能夠與目標蛋白質穩定結合, 受體分子必須非常的專一, 換言之, 它只對這個蛋白質有反應. 這種應用狹窄的藥品很容易讓藥廠打退堂鼓, 通過FDA驗證上市, 需要花個數億元, 如果只嘉惠幾千名病患, 恐怕投資的金額永遠也回收不了. 有趣的是, 由於標靶藥物非常有效, 可以大大延長患者的壽命, 癌症成了慢性病, 只要定期服藥即可, 即使是少數的病患, 但乘上他們的壽命年限, 突然間, 成為一宗還不錯的生意. 當然癌細胞也不是坐以待斃的笨蛋, 它會持續的突變, 改變蛋白質結構, 原本的受體分子也要跟上它的腳步才行.

自 2005 年以後, 癌症的死亡率開始有明顯的改變化. 抽煙人口下降, 使肺癌人數不再倍增, 抹片檢查, 肝炎疫苗, 乳房攝影這些即早發現癌變的預防措施也都發揮效果, 針對部份癌症起因的標靶藥物免除了化療藥物的毒性與副作用, 改善病人的生活品質. 這仍是一場貓抓老鼠的比賽, 癌細胞一直變化, 我們也隨之應變, 但人類已經不用再像當年那樣瞎子摸象, 胡亂衝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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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EBOOK掘冊 -- 萬病之王第二部: 政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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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抗一個難纏的疾病, 絕對不只需要科學上的努力, 還需要經費與宣傳. 1936 年羅斯福總統成立小兒痲痹基金會, 發起一人一毛錢運動來支持小兒痲痹的研究與推廣教育, 在經費充足的狀態下, 1940 年就在實驗室中培養出小兒痲痹病毒, 之後沙賓和沙克利用病毒製作出疫苗, 這就是社會動員的力量. 開啟化療大門的法柏夢想癌症可以像小兒痲痹一樣, 有專門的機構來負責宣傳, 行銷, 設計吉祥物, 標語, 與廣告策略. 法柏的人生因此做了第二次跑道轉換, 從臨床醫生變成癌症研究的鼓吹者, 就在這年, 癌症研究的仙女教母登場了.

瑪麗拉斯克(Mary Lasker) 是曼哈頓的社交名流, 她在二戰後展露頭角, 1940 年代已是社交界的當紅明星, 擁有巨大的社會和政治力量. 在母親過世後, 她決心要與癌症對抗. 她先是找上癌症防治協會(ASCC), 發現整個協會由學者掌舵, 沒有行動力, 她與她的夥伴, 人稱"拉斯克幫", 決心用政治遊說和募款活動改變醫藥研究的面貌. 她的丈夫是廣告業的佼佼者, 她的夥伴裡有商人, 有藥廠主管, 有律師, 他們光靠在讀者文摘上面刊登報導做小額募款, 就募集到協會之前一整年的經費, 拉斯克打算前進國會, 爭取國家更多的經費, 成立專門研究機構, 她需要一個科學權威來當招牌, 而法柏也正需要盟友, 兩人一拍即合.

戰後的社會受到曼哈頓計劃的啟發, 對於科學研究管理有了新的想法. 如果我們設定共同的目標, 明確的時間表, 是不是能夠產出一樣驚人的成果? 拉斯克與法柏設定的目標就是找到治療癌症的共同方法, 他們成立癌症化療服務中心, 研究細胞毒性的化合物. 並且聯合其他癌症臨床中心, 協調各協會來試驗多種化療組合, 他們打算發起對癌症的全面攻擊. 然而這樣的策略卻與當時的科學研究主流想法不同. 反對者表示, 基礎研究才是科學進步的領航者, 計劃性研究不能做為未來的長久模型. 光憑命令無法產生科學, 應以無限制的開放式探索為優先. 曼哈頓計劃的的終極產品"原子彈"雖然是在戰時成形, 但卻是扎根於戰前的物理化學基礎研究, 是因為對於原子能量的持續探索, 才有辦法在關鍵時候開花結果. 現在我們還對癌症一知半解, 全面宣戰的時機未到. 但拉斯克幫相信癌症研究就是為了找到治療方法, 研究癌症的成因只是輔助, 法柏不知道反葉酸會對癌細胞造成什麼效果, 還是能夠展開白血病治療試驗, 研究療法與成因一定能夠齊頭並進.

1969 年登月成功之後, 一時之間人定勝天的樂觀襲捲整個社會, 甘迺迪總統在 1961 年宣告"在1970 年以前, 我們將乘坐飛船登陸月球並且安全返回", 這麼艱難的任務都可以達成, 有什麼理由不能征服癌症呢? 拉克斯幫將癌症比喻為內太空, 並且刊登全國全版廣告, 將癌症治療比作為美國夢: 我們能征服外太空, 一定也能克服內太空! 一個疾病能夠強烈引發一個世代的共鳴, 必定反應了當代的焦慮, 愛滋的焦慮來自於性解放, 武漢肺炎反應了全球化的疑慮, 癌症則反應了對於內在的恐懼, 以前的威脅來自於外在的飛彈, 但癌症卻似乎產自於人體本身. 1971 年通過的"征服癌症法案"保證癌症研究的經費, 並且逐年增加, 拉克斯幫在這二十年倡議的過程中累積的能量, 算是獲得了回報.

然而政治就是妥協的產物, 雖然經費大幅增加, 但沒有研究癌症的NASA, 也限制了癌症研究的自主權. 集中在共同療法的研究上, 它更像是研發工具與武器, 而非科學研究. 1985 年哈佛學者對於這場癌症全面宣戰進行了回顧. 自 1971 年法案通過以後, 十幾年過去, 癌症的治癒率有提高嗎 ?死亡率有降低嗎? 很可惜的是, 不管從哪個數字來看, 都沒有明顯的進步, 即使某些癌症的死亡率大幅降低, 卻有新興的癌症, 例如肺癌冒出頭來, 我們將 80% 的精神花在治療研究上, 顯然有些問題. 我們終究是要找出癌症的成因, 並且採取預防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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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NEBOOK掘冊 -- 萬病之王第一部: 醫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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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人類以為癌症是一種病, 只是根據它發作的部位而有不同的命名, 不同的面貌; 當天花, 小兒痲痺漸漸消聲匿跡後, 我們也相信, 人類可以憑著一樣的決心, 徹底治療癌症. "萬病之王"是癌症的傳記, 我們可以看到人類在面對一個難纏的疾病時, 不只需要科學上面的努力, 還需要社會政治的動員. 當病人的生命正在倒數, 究竟是要先探索疾病的起因與原理, 再由理論發展出治療方法比較好, 還是藉由臨床醫學的嘗試, 先治療病人再說. 故事很長, 我們先從醫學開始說起吧.

癌症就是惡性腫瘤, 這些不正常增生的細胞既無法成熟, 執行它原本的任務, 還會想辦法讓血管增生, 爭取更多養份, 更糟糕的是, 它會移動, 一開始出現在乳房的癌細胞, 可能會轉移到肝臟, 肺臟, 甚至是頭部. 在20世紀以前, 治療癌症大致上有兩個方向: 外科手術切除腫瘤與放射線殺死癌細胞. 這些都是針對局部的治療方法, 如果像白血病這種遍布全身的血液疾病, 基本上只能投降.

為了解決癌症復發的問題, 一些外科醫生發展出根除式手術, 對於乳癌病人, 不只切除她的乳房, 還會把胸大肌, 肩膀, 淋巴腺都切除, 力求把所有看得見或看不見的癌細胞都切除乾淨, 即使病人術後可能會有大規模的感染, 留下終生的殘疾, 也不要因為一時婦人之仁而放過. 當時還沒有為病人分級的觀念, 也不清楚癌細胞其實會移動.

1947年, 一位重要人物法柏(Sidney Farber)登場了. 他原本是個病理學家, 因為不想繼續研究死者, 決定轉換跑道, 來研究當時無解的白血病. 他思考要怎麼阻止不正常的細胞增生呢? 當時在治療貧血的時候發現, 血液細胞可以由一些分子來開關, 例如微生素B12或葉酸. 葉酸是DNA的關鍵元素, 如果缺乏, 就會停止細胞分裂. 法柏推論, 如果有一種"反葉酸", 它能吸引葉酸與之結合, 癌細胞就沒有足夠的葉酸來繼續生長了. 剛好一家藥廠正在研究合成葉酸來治療貧血, 在這過程中, 製造出一種分子, 可與葉酸結合, 恰恰正是法柏需要的. 他大膽的實驗在白血病人身上, 看到了不可思議的緩解, 雖然最終癌症總是會復發, 但一個治療的大門就此打開了: 它就是化療.

如果有一種化學分子, 它可以殺死癌細胞, 那豈不是皆大歡喜嗎?我們可能一下子野心太大了, 畢竟癌細胞與正常細胞都是人類細胞, 要區分兩種, 有點困難, 我們先找會殺死細胞的化學分子吧. 在二戰期間發明的化學毒劑芥氣, 揮發後會讓人體皮膚潰爛, 呼吸道沾黏, 無法呼吸. 但它還有一個很有趣的特點是: 殺死白血細胞, 這個特性當然引起白血病學者的關心, 他們將芥氣打入病人體內, 確實殺死了那些不正常的白血細胞, 緩解病人的症狀. 雖然幾個月後, 癌細胞就會產生抗藥性, 捲土重來, 但依舊大大鼓舞了化療醫生與化學家. 如果一個藥會產生抗藥性, 那我們就再找新的藥. 當時化學產業因為紡織業的興起, 化學家合成出各式各樣的新分子來當便宜的染劑, 現在他們轉移戰場, 要做出具有細胞毒性的分子來攻擊癌細胞. 透過治療測試也發現, 同時用數種化學藥物比單一藥物的效果好, 而且產生抗藥性的時間也可以拉長, 然而這些細胞毒性藥物是無差別攻擊, 它們既會攻擊癌細胞, 也會攻擊正常細胞, 化療讓病人掉髮, 嚴重的嘔吐, 破壞免疫系統, 觸發新的癌症, 有時你根本分不清楚病人究竟是死於癌症, 還是死於治療的藥物.

但化療依舊大行其道, 臨床醫師不知其所以然的大規模嘗試錯誤, 絕望的病人也懇求接受還無法確知有沒有效果的新藥物. 化療的過程中, 會持續用X光觀察腫瘤, 當腫瘤消失後, 就會停藥. 當時有個醫生為了發表實驗數字好看的論文, 雖然已經無法用X光觀察到腫瘤, 但他仍持續投藥, 直到試劑驗出來的數字歸零. 醫院覺得他在謀殺病人而開除了他, 結果竟然發現, 他的病人因為這幾個月的持續用藥, 癌症復發率大大降低, 他的私心誤打誤撞的找出化療的改善方法. 然而這個例子也可以看出來, 當時對於激進治療的狂熱, 就像外科手術越切越多一樣, 化療的藥物也越下越重. 在發展出自體移植技術後, 醫師用高劑量的化學藥物來殺死所有的癌細胞, 包括骨髓細胞, 再把病人的骨髓移植回去, 讓它造出正常的細胞. 許多病人都要求保險公司給付這個還未通過試驗的療程, 甚至不惜告上法院. 最後試驗結果出爐, 這種激進的療程除了給病人帶來可怕的副作用與後遺症外, 對於治癒率沒有提升.

在外科手術與化療佔據主流時, 一些醫師冷靜的觀察他們的敵手. 放射科醫師卡普蘭在治療之前, 設計出一系列的測試方式來幫病人分類, 確定病人的癌症沒有轉移, 因為他明白無效的放射線治療會引發新的癌症; 外科醫師凱因斯在動手術之前, 先用放射線讓腫瘤縮小, 再開小範圍的手術, 術後繼續用放射腺治療一段時間, 也有外科醫師是用小範圍的手術加上術後化療來降低復發率. 這些改良都是打開各科之間的藩籬, 並且考慮病人治療之後的生活品質該如何維持. 有個外科醫師觀察到牧牛業會去除母牛的卵巢, 進而影響牠們的乳腺, 大膽假設割除乳癌病人的卵巢, 說不定能夠治療乳癌. 結果驚人的好. 後來藥廠開發出抑止雌激素的藥物, 它與摘除卵巢有同樣的效果, 如此一來, 治療乳癌再也不用動大規模的手術. 還有什麼癌症跟荷爾蒙相關呢? 當然就是男生的攝護腺癌, 醫師將治療更年期的雌激素打入男病人身體裡面, 果然有效的控制住癌細胞.

曾經有一段時間, 醫師夢想有個共通的療法, 可以適用所有的癌症, 他們憑著熱情與毅力一再嘗試, 但卻節節敗退, 不得不承認, 同樣是不正常的細胞增生, 卻有相當大的異質性, 了解癌細胞的本質, 才更能對症下藥. 荷爾蒙療法對乳癌與攝護腺癌有明顯的效果, 但同樣的療法不可能適用於白血病. 化療使用的藥物抑制了細胞生長, 但它一視同仁, 辨認不出癌細胞, 我們終究是要找出癌症的主因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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