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成為職業的小說家以後, 為了鍛鍊能夠寫長篇小說的體力, 他開始跑步. "一面跑著, 一面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組成正在每天改變, 也是一件可喜的事. 感覺過了三十歲的現在, 我這個人身上, 居然還留有不少可能性, 那樣的未知部分, 透過跑步這件事一點一點的明白過來." 不止是生理上的變化, 心理上生活上也有巨大的變化. 收起開了七年的店, 搬到鄉下, 早睡早起, 只見想見的人, "除了年輕時期, 人無論如何實在有必要設定所謂的優先順序. 要順序排出時間和精神體力的分配比例. 到某個年齡為止, 自己心裡如果不確實建立起這樣的系統的話, 人生會缺乏焦點." 今年選擇離開做了七年的工作. 趁自己還想做些什麼的時候, 空出時間來, 不確定想做的事會不會有個成果, 但是如果一直這樣拼命地做著同一份工作, 會連一點可能性都沒有. 到了現在這個年紀, 有自己的優先順序, 不再試圖討好每個人.
春樹先生自認不是天才型的作家, 靈感不像泉水般源源不絕. "必須手拿鑿子一點一點敲開岩盤, 深入地底去挖掘, 否則無法挖到創作的水源. 為了寫小說, 不得不用盡體力, 不得不耗費時間和工夫. 每次想寫作品時, 都不得不一一重新挖掘新的深穴. 不過漫長的歲月持續過著這種生活, 技術上和體力上變得相當有效率了." 在才能之外, 更重要的是專注力. "把自己所擁有的有限才能, 專注到必要的一點的能力"與持續力. 就如同每天都要跑步一樣, 身體這東西是極其務實性的系統, 必須靠時間, 斷斷續續的, 具體的給與痛苦, 身體才會開始認識和理解那訊息. 最後才會主動地接受賦與他們的運動量. 肌肉就像記性很好的勞役動物, 只要很小心的階段性逐步增加負荷量, 肌肉就能自然地忍受和適應下去. 但如果有幾天負荷量不繼續加下去的話, 肌肉就會自動把極限值往下降." 跑步的時候, 我總是以第三者的眼睛觀察自己的身體變化, 從剛起步1~2公里時的略略沈重, 到5公里以後感覺"不錯噢, 似乎可以這樣一直跑下去", 然而過了10公里後, 身體開始發出唧唧乖乖的聲音, 似乎在發出抗議"可以停了吧?". 我會試著鼓勵她, 安撫她, "到最後都不能用走的"是最低限度的要求. 每次跑步我都在與身體進行一個討價還價的過程. 通常過了5公里以後, 我容許自己折返, 但是那是多少呢?跑到前面那座橋好不好? 跑過前面那個球場好不好? 跑到40分鐘好不好? 每天給身體不同的要求, 身體也會回應你的要求, 甚至是帶點雀躍的.
很多人會問, 跑步的時候在想什麼? "我一面跑, 只是跑著, 原則上是在空白中跑著. 反過來說, 或許是為了獲得空白而跑.跑步時我可以不必跟誰說話, 也可以不必聽誰說話, 只要望著周圍的風景, 只要注視著自己就行了." 一開始跑步的時候, 我試圖思考一些白天的問題, 聽日文練習, 但多次跑步下來, 我發現如果試圖思考, 就會像跳針一樣, 一直在同一點打轉, 不是鑽牛角尖那種, 是根本排不進大腦的cpu排程裡, 如果真的進入"很認真跑步"的狀態, 會感覺到腳呀,手呀成了身體的主宰, 大腦退居成小妹, 在旁邊以崇拜的目光看著手規律擺動, 腳大步跨開, 傻呵呵地笑著.
春樹先生曾經問奧運馬拉松先生:"你會不會有不想跑步的時候?"選手以什麼笨問題的聲音回答:"當然呀, 這種是經常有呀."所以每當我準備出門跑步的時候, 看到天氣不好, 雨要下不下, 心裡飄過一點點"不想出門"的念頭, 都很坦然, 所有人都會想, 但不是所有人都會出門, 而我是那個出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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