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6日 星期二

MINEBOOK掘冊--鬼地方

我雖然只有看過作者陳思宏很早的一本散文集《叛逆柏林》, 不過一直有在 facebook 追蹤他. 他長居柏林, 一邊寫作, 一邊做口譯, 有時後會看他發文提到最近在閉關寫長篇小說囉, 也會提到寫長篇小說的壓力, 因為不好賣, 又耗費許多能量, 但又很想寫, 不能放棄. 最近幾年陸續看到他推出新作品, 先是2018 年的《第九個身體》, 再來是 2019 年的《鬼地方》, 2020 年又出了《佛羅里達變形記》, 全部都是長篇小說, 有種能量大爆發的感覺, 然後就看到《鬼地方》得了 2020 年台灣文學年度首獎, 雖然作者並不認識我, 但身為一個追蹤他臉書多年的人, 看到他獲得這麼多報導, 出席各式各樣的頒獎典禮, 居然也有種「與有榮焉」的歡喜感. 看台灣的作品, 尤其是這種「仿自傳」小說, 都可以在自己的生活經驗裡面, 找到很多相似處與共鳴點, 讀來特別有感覺.

這本小說的背景跟作者很相似, 陳思宏是家裡的第九個小孩, 前面有七個姐姐, 因為父親是家中長子, 家裡又重男輕女, 所以生兒壓力極大, 好不容易拼到第八個是男孩, 父親說怕哥哥一個男孩子無法招架七個姐姐, 所以又賭了一把, 生了他. 書裡的陳家有五個姐姐, 在重男輕女環境下長大的長男, 毫無意外一定會被寵壞, 成為不良品, 書裡的哥哥被人捧上了鄉長, 一時風光無限, 但兩年後, 就因工程弊案纏身入獄, 現實中作者的哥哥一樣因為欠債累累, 避走他鄉, 下落不明. 與作者只差一個字的老么陳天宏, 因為同志的身份, 一樣被視為不良品, 在民風保守的鄉下地方顯得格格不入, 長大以後遠走德國柏林. 書裡的五個姐姐的設定揉了陳思宏七個姐姐的背景與故事, 有像大姐一樣在年輕的時候, 逃家去台中當紡織女工, 或像四姐到台北讀大學, 像六姐遭遇過家暴, 或是像最小的七姐早早就過世, 全被陳思宏寫進小說裡. 小說的情節看似誇張, 但其實一點都不少見.

 

婆媳問題

首先登場的劇碼是婆媳問題, 即使在現在這個女權日漸抬頭的年代也避免不了. 小說裡母親與父親透過相親認識結婚, 母親不識字, 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 反而使母親成了一個多話的人, 所有的情感與怨懟無法用筆寫下, 全部都透過嘴巴流洩出來. 身為長媳, 又連續生了七個女兒, 自然非常的不討婆婆喜歡, 所有家族裡的大小雜事舉凡拜拜, 煮飯都落到母親的身上, 雖然家道中落, 規矩還是很多, 婆婆罵母親, 母親轉頭就只能把氣出在女兒身上, 很多被婆婆虐待的媳婦, 自己後來也成了惡婆婆, 並且更容易對爭取女權指手劃腳, 認為「以前我也是這麼過來的, 為什麼妳現在不用這樣過?」. 婆婆看媽媽處處順眼, 媽媽做到累死也換不來一句謝謝, 一個人是不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變成了一個鬼?

 

不良品的同志身份

小說裡陳天宏因為同志的身份, 國中時遭到導師導師霸凌, 不僅找人把陳天宏暴打一頓, 還直接衝到家裡來罵, 媽媽不僅沒有幫陳天宏講話, 還覺得他非常丟臉, 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兒子, 卻是個「不男不女」. 這是很多反同的人對男同志的形容詞, 覺得他們身為男性, 卻沒有表現出男子氣概, 反而展現出像女人一樣的陰柔氣質. 媽媽早早就把陳天宏掃地出門, 假裝沒這個兒子, 連父親過世, 陳天宏回家奔喪, 隔天一早看到他就立刻要他離開. 媽媽怪罪王家的小兒子菁仔叢帶壞自己的兒子, 開始散布關於菁仔叢的謠言, 她故意講得隱誨, 故意表現得很秘密, 越是如此, 「秘密」傳播得越快, 而且在這過程中, 大家都自動的腦補上隱誨的部份, 原本只是聽說, 卻都講得言之鑿鑿, 宛如親身所見, 親耳所聞. 嘴巴是最可怕的武器, 尤其是在人人都認識的鄉下, 大家最喜歡聽有點認識卻又不是那麼熟的人的八卦, 好像以為可以透過八卦, 認識到他們不為人知的一面. 然而當悲劇發生的時候, 大家就紛紛假裝不明白為什麼這樣的事會發生, 假裝惋惜, 就以為可以與悲劇撇清關係, 媽媽還跟陳天宏說都是你害菁仔叢的, 讓會在乎的人去承擔罪惡感, 這是小說裡面讓我覺得最像鬼故事的地方.

 

白色恐怖

小說還安排了白色恐怖的段落, 因為有人舉報有民眾在書店樓上讀禁書, 結果書店的兩個老板與菁仔叢都被抓起來, 在台北唸書的姐姐常常幫書店老板從台北領包裹回去, 包裹裡面都是黨外雜誌與禁書, 她與書店兩位老板都是好朋友, 以前還在老家唸書的時候, 書店老板看她喜歡讀文學書, 就讓她到書店樓上家中看他們的私人藏書, 後來去了台北唸書, 每次回家都會去書店, 把包裹給他們, 一起吃飯看書聊天. 她一直覺得老闆被補是她害的, 如果警察問她的時候, 她什麼都沒說就好了, 但警察找她盤問的時候, 她簡直嚇壞了, 當時還沒有解嚴, 雖然社會開始鬆動, 有些黨外抗爭運動出現, 但警總的威名還是能夠輕易的震懾住年紀輕輕的女大學生, 姐姐恐怕都不知道其實告密者是自己的媽媽.


作者在《第九個身體》裡面提到, 在他去到台北唸書之前, 他不知道美麗島事件, 不知道鄭南榕, 當他的同學在聲援百合花運動的時候, 他還被「關」在永靖, 那裡的老師只會跟你說什麼都不重要, 只有考試最重要. 因為李登輝先生的寧靜革命, 和平的轉移政權, 就讓很多人產生錯覺, 覺得威權都過去了, 我感覺台灣人對白色恐怖有種集體失憶的傾向, 或是覺得「現在好好的, 提過去做什麼?」, 但一直以為只有被害者, 沒有加害者的狀態, 讓台灣人共同的國家意識一直無法成形. 解嚴三十年過去了, 我們還是不知道林家血宅的真相, 成大無法以「南榕廣場」來命名, 即使是全體學生投票的結果, 還是遭到校方單方面否決, 台大設立陳文成紀念廣場被遭到多方阻攔, 有教授用「學生會怕鬼」這種說法反對紀念廣場設立, 實在非常可笑, 台大同樣有紀念傅斯年先生的傅園與傅鐘呀. 回顧鄭南榕先生在生前所講的評論:「在談論中台關係之際, 我們最大的問題是台灣人自己的態度. 蔣政權多年來刻意塑造的「恐共症」, 這個深植人心的病根, 使台灣人在面對強大的中國時, 一再的畏縮. 但是台灣人民多年來經營的實力, 早已不是任何世界霸權所有輕易吞滅的.」已經過去這麼多年, 台灣居然還在這樣的心態裡面掙扎, 就可以知道戒嚴四十年所形成的凍土有多麼不可撼動, 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感想

陳思宏一直都說他寫作的動力就是家鄉永靖, 雖然一直想逃離, 結果書寫的主題卻一直圍繞著它.《鬼地方》寫的是台灣, 讓我想到網路鄉民很愛說「鬼島」, 究竟什麼時候寶島成了鬼島呢? 我查了一下, 這個詞居然是出自郭冠英當年的文章:「其實根本沒臺灣這個東西,她不是省,自廢了,她不是縣,更不是國,只是個鬼島」 郭冠英稱呼「鬼島」自然是充滿惡意, 而鄉民有時說「鬼島」是反串, 有時則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很多人會說等你離開家, 才會知道家的好. 雖然是老生常談, 但現在人在異鄉, 真的不免有感觸, 希望台灣這個「鬼地方」一直都在, 我永遠有家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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